生命中最美的註視

9/7/2016   瀏覽:679    


那年,她20歲血管外科醫生,像春天枝頭上新綻的桃花,鮮嫩而飽滿。她自小學戲,在劇團裏唱花旦,嗓音清亮,扮相俊美,把《西廂記》裏的小紅娘演得惟妙惟肖。他32歲,和她同在壹個劇團,是頭牌,演武生,壹根銀槍,抖得呼呼生風。

臺上,他們是霸王和虞姬;臺下,她叫他老師他教她手眼身法步,唱念做打功,壹板壹眼,絕不含糊;她悄悄拿了他的戲裝練功服,在料峭的寒風裏搓得滿頭大汗,衣服晾在太陽底下。旗幟壹樣飄揚著,她年輕的心,也獵獵飛揚。

知道他是有家有室的人,她還是愛了。就像臺上越敲越緊的鑼鼓,她的心在鼓點中輾轉,起落,徘徊,掙紮,終究是失陷的城池,壹寸壹寸地陷落下去。臺上,當她的霸王在四面楚歌中自刎於江邊時,她壹手拉著頭上的野雞翎,壹手提著寶劍,淒婉地唱:"大王意氣盡,賤妾何聊生……"雙日落淚,提劍自刎……

她想,愛壹個人就是這樣的吧,他生,她亦歡亦歌;他死,她絕不獨生。

這份纏綿的心思,他不是不懂,可是他不能接受,因為他有家有妻子。面對她如血管瘤手術花的青春,他無法許給她壹個未來。他躲她,避她,冷落她,不再和她同臺演出,她為他精心織就的毛衣,也被他婉言拒絕。卻還是有風言風語漸起,在那個不大的縣城,曖昧的新聞比瘟疫流傳得還快。她的父親是個古板的老頭,當即就把她從劇團拉回來,關進小屋,房門緊鎖。黃銅重鎖,卻難鎖壹顆癡情的心。那夜,她跳窗翻墻逃到他的宿舍,熱切的心撲進他的胸膛,對他說,我們私奔。

私奔也要兩情相悅,可他們不是。他冷冷地推開她,拂袖而去,只留下兩個字:胡鬧。

那壹夜,以及那之後的很多夜,她都輾轉不眠。半個月後,她重回劇團,才知道事業正如日中天的他已經辭職,攜妻帶子,遷移南下。
此後便是音訊杳無,她的心成了壹座空城,她知道,這份愛,從頭到尾,其實都是她壹個人的獨角戲,可是她入戲太深,醒不過來了。

十五年過去,人到中年的她,已是有名的藝術家。有壹個幸福和睦的家,夫賢子孝。她塑造了很多經典的舞臺形象,卻再也沒有演過虞姬。因為她的霸王,已經不在了。

那壹年元宵節,她跟隨劇團巡回演出。在壹個小鎮上,她連演五場,掌聲雷動。舞臺,掌聲,鮮花,歡呼,都是她熟悉的場景。可分明又有什麽不壹樣,似乎有壹雙眼睛,長久炙熱地追隨她如燎原的火焰。待她去找時,又沒入人群不見。謝幕後,在後臺卸妝的她,忽然收到壹紙短箋,上面撩草地寫著壹行大字:十五年註視的目光,從未停息。

她猛然就怔住了,十五年的情愫在心中翻江倒海--是的,是他。她追出來,空蕩蕩的觀眾席上寂靜無人,她倚著臺柱,潸然淚下。十五年來盤桓在心中的對他的積怨,在剎那間冰消雪融。

是的,他壹直都是愛她的。只是他清楚,那時的她是春天裏風華正茂的樹,這愛是她挺拔的樹身上壹枝斜出的杈,若不狠心砍下,只會毀了她。所微創手術以,他必須離開。如今,她是伸入雲霄的鉆天楊。而她成長的每壹個枝丫間,都有他深情註初的眼睛。那遙遠的守望,才是生命中最美的註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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